布鲁尼家族的会议室乍一看,和一般的公司没什么两样,甚至有些怪异。一张长桌子放在房间正中,看起来是红木的,实际上是合成木材压制而成。桌面中心是一场条的玻璃,上面摆着几个插着花的花瓶。桌子周围是可转动的黑色人体工学椅,给家主坐的也一样,成熟的工业品。这是不怎么匹配的一个组合。
不过,那些花瓶是货真价实的东国工艺品。里面的花是鲜花,过一两天就得换。为了这些花,每年都得多支出几万里拉。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进来的玻璃门旁边是一块可以自动卷起来的银幕,对应着天花板上的一台放映机。可家主不喜欢用这套设备,所以没人知道,它现在是否还是好的。
家族的长老和重要人物都站在椅子后面,三三两两地分成好几群,议论着各自的事项。和一般的家族甚至公司起来,这群人明显更年轻,大多在三四十岁岁左右。最老的也就是五十多岁。
尽管人那样多,但多亏了摸起来有点磨砂感的墙壁,还有和客厅一样的化纤地毯——都是些吸收声波的材料——会议室里并不吵。
一名助理推开玻璃门,维罗娜翩翩地走进来。没有人宣布什么,但是会议室里的所有人同时停止了交谈,把身体朝向她的方向。
安静到了能听到衣物布料互相摩擦的程度。
维罗娜走到椅子旁边,转向会议桌。助理轻轻抓住她的裘皮披风的肩膀部分,很小心地取下来,递给跟进来的管家。带点红的黑发上足了发胶,随着披风扇起来的风,像弹簧一样抖动了两下。
布鲁尼家的人的发色都是如此,她并没刻意去染。因此,现场的大部分人都有着和她一样的头发,把场面弄得多少有点荒诞。
今天,她穿的是高级点的职业套装:黑领子的银色上装,黑色的短裙,每一颗珠子都颇大的珍珠项链。参考的大概是哥伦比亚的女性合伙人形象。就座之后,腰部裁的很紧的上装没有显得太臃肿,只是很正常地在腹部勒出一道褶皱。
维罗娜一只手打开放在桌上的一份皮质文件夹,看向里面的文件,另一只手很随意地摆了两下。众人这才纷纷入座,会议室顿时由安静脱离出来,充斥着一阵塑料轮子在地毯上移动的阻尼声,过了一会儿才消停下去。
她又翻了几下文件,其间不时瞥一眼桌边的某几人。有人被看到的时候直打寒战,就像被电椅给电了。等她最终开口的时候,他们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。
“法兰克城的各位,很高兴各位能来参加这次会议。这是一次关于法兰克城内杂项事务的例行会议,本该由我先发言定调。不过你们都知道,我不喜欢走这样的形式,因为这会让会议变得毫无意义。那就像往常一样,你们先讲。”
然后是城内杂七杂八的事情。从某条街施工队的效率,到搬运工群体的待遇问题,再到某移动城市的市长的贸易条款。维罗娜同时应付许多人,也未显出疲惫之态,只是时不时叹口气。
一个比较年轻的人,治安管理部的法比奥部长站起来,请求发言。和别人不一样,他有一头好看的褐发,两只竖起来的耳朵也和别人不同。
“法比奥,你想说什么?”
“大人!我认为,应当先讨论罗德岛的问题。这是现在最紧要的事情了。”
传来一些赞成之声。贸易部和外交部的人则表示反对,认为这属于对外事项,不应做公开讨论。剩下的人又各自交头接耳几句,停下来等部长发言。
“就在这里说吧,在法兰克发生的事就应该算作城内事务。法比奥,你给大家讲讲情况。”
“谢谢您的信任,大人。各位,武装部曾经组织人手,对罗德岛的人进行过一次试探,评估结果各位已经在文件里看到了。对于萨卢佐家的继承人的战斗力,我相信其中已经有清晰的描述。”
“这么说你们武装部对于这两个人,算是没有什么办法?”有人站起来,向在场的另外几个人提问道。
“我不会这么形容,先生——”
“因为在我看来,这就是无能为力的表现。”
“您不能这么说!要知道,我们的武装力量只是常规类型的。”
“那也不会连两个人都打不过吧。”
“*叙拉古粗口*,说得轻巧!”
好些人撑着桌子,站着吵了起来,互相指来指去。不时能听到一些难听的字眼。一些长着兽头的人甚至露出了獠牙。
在一片嘈杂中,维罗娜看着很平静地说:“安静。”
这一句话并没有多大声,盖不过现场任何一位的嗓门。但似乎像某种源石技艺一样,有强大到出奇的穿透性:所有人像她进来时一样,停止了争吵,坐回自己的座位。
他们开始互相道歉,就像很好的朋友一样。
“对不起,我刚才说过头儿了。”
“哪里,那也不能完全怪您。”
“我们也有问题,治安方面应该我们管。”
“法比奥,继续讲。你刚才想说什么?”
法比奥四下里看看,干咳了两声,说:“谢谢,大人。您知道,我们治安管理部并不负责这些主动打打杀杀的事务,也无意追究任何人的责任。我今天真正要各位注意的,是这件事的善后问题。”
“你说清理现场?法院的人已经去过现场了,林伍德那老头子——我是说,先生,并没有说什么,就像往常一样。”
“是的,阿布里安女士。但问题在于,这次他们没有将案件的进度同步,也没有征询我们的意见。”
“我理解你的顾虑。但是,法院也是这里举足轻重的力量,我们应当给予他们一些自由裁量的权力。既然结果是好的,那么过程并不重要,不是吗?”
法比奥赶紧欠身,仿佛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一般。
“对不起,大人,请允许我对您的说法提出一些意见。”
“说吧。”
“对于其他外来势力来说,信息互通也许并不重要。但这是罗德岛,那位女士的使者。对于他们,我有理由怀疑,这次善后的结果并不理想。”
“你的怀疑指什么?”
“我们的人埋伏在外面的监察哨目睹了整个过程。他观察到,我们有一人从这次行动中幸存了下来。当然,后来他也被成功地处理掉了,是这样吗,大人?”
“据我所知,是的。”
“当然,这次灭口的手法很漂亮,本身无懈可击。但确实有个怀疑:这一次灭口案件的结论,法院是否告知您了?”
“暂时没有。”
“诚然,酒吧的事我们可以忍让,因为法院针对的是武装部,而非您本人。但我个人认为,这件案子不一样。它与您直接联系,又和那位女士有关系,不应该就这么算了。”
这句话所代表的意思,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,但没有一个人真敢说出来。
维罗娜的眼睛有些散光。她没有直视和自己对话的人的眼睛,而是一边想着什么,一边盯着桌面中央的黑色人造皮革。皮革上的裂纹把白色的灯光弄得四分五裂,就像有人给一张摊开的蛛网做了反色。
她没有看别人,于是,别人便都向她看过来。无数双眼睛盯着那张若有所思的脸,试图抢先从其中看出什么意思。
又是一阵让人心悸的沉默。
维罗娜最终还是点点头。
“你的话很有启发性。”
法比奥赶紧接话茬:“我知道,您早就考虑到这些了。我今天的发言,只是想了解......您的态度。”
“这样的话,关于罗德岛的问题,各位还有什么疑问吗?”
“......”
“这件事交给我亲自处理。你们是否信任我?”
“当然,大人做事我们哪有插手的道理。”
“您肯定能让罗德岛明白自己的地位。”
“是时候给法院和外来人上上眼药了。”
“我说,教堂今年的修缮费,那群带光环的家伙......”
话题逐渐转到别的方向去了,这段简短的讨论貌似并没有引起什么波澜。法比奥缓缓地坐下,在剩下的会议中,没有再说一句话。
时不时大起来的讨论声和吵架声逐渐远去,直到再也听不到。他的头脑莫名其妙地被另外的东西占据了。那是一个故事,一个许多法兰克的“普通人”从小就耳熟能详的故事。他的父亲讲给他,他的外婆讲给他的父亲,他的曾祖父又讲给他的外婆,直到故事也许会变为现实的那一天。
很久以前,叙拉古就注定是一片苦难的大地。北方的邻居,莱塔尼亚人,他们掌握了强大的源石技艺,能以感染者为介质,用火焰和冰晶终结一切。西方的维多利亚拥有强大的骑士军团,他们的铁蹄足以践踏任何强敌。南方的拉特兰则到处传播宗教,他们的思想也是威胁。
扩张是智慧生灵的天性,面对大国的侵犯,势单力薄的叙拉古毫无还手之力,很快被侵占了大片的土地,奴役了思想。在一百多年的漫长时光中,叙拉古人一直在探索着独立与自由的方向。依托地缘,十二家族诞生了,这些势力各自为战,却始终无法形成合力。
没有人了解英雄们的手段,也没有人见过他们的样貌。大家只知道,在不可知的人的不可见的行动之中,傀儡政府的官员接连暴死,敌人的支持者也人人自危,很快便无人再为其卖命。侵略者发现无法榨出油水,便退出了统治阶层,只保留了少量的影响力。
自由并没有随之到来,被他人统治的遗毒留在了这片大地上。为屠龙而生的家族成为了新的巨龙,暴力与分裂也扎根在整个叙拉古。那个本来就难寻踪迹的组织也彻底消失,再也没出现过。
“普通人”从没有忘记英雄。他们不仅没有忘记,而且仍在期待有一天,无名的英雄们会从天而降,从家族的手中拯救叙拉古,将它带向晴空万里的时代。
为了这一天,他们......
他们愿意付出生命的代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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